2012給阿萬的生賀。就各種方面而言,生日送這種東西真是非常不妙啊…!

  亞瑟的心情實在說不上太好。無視於制度規定的同梯給出的理由是他們需要喘一口氣,在這種狀況下實在很難以寡敵眾的亞瑟妥協了,經過了幾輪猜拳他被賦予了採買補給品的任務。那實在是有點好笑的事情,他們該死的居然需要出來像個良民一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地買著食物藥品,甚至是彈藥。

  打從一開始這場戰爭就不對勁到頭,亞瑟不清楚是否只有他如此煩躁,其它人卻當他是慣例發作的固執古怪。哦,見鬼的慣例。亞瑟提著兩袋東西擠進火車裡,他的裝束正式,但那不是他顯眼的主要原因。他注意到原先懶散靠在座位上的男人馬上直起身子,用自己的掌心把手上的菸捻熄,有些慌張地把一旁打盹的老婦人叫醒。亞瑟太習慣這種反應,禮貌性地向男人看了一眼,卻不知道他扭頭過去後男人的身體更加繃緊。

  突然後腰處有奇怪的觸感,亞瑟轉過頭去,一個大概七、八歲的女孩子似乎有些驚嚇,怯生生收起了原先戳著他的手,被她母親拉到膝蓋上緊抱在懷裡。亞瑟抿抿嘴,還沒開口,女孩的母親一邊壓著孩子玩鬧不停竄上來的手指,驚惶地請他坐在空出來的位置上。亞瑟推拒了一會,實在沒辦法便把手上提的袋子放了上去,自己依然站在車門邊。

  他需要這個能快速行動並且掌握車廂狀況的位置。亞瑟沒有也懶得和那母親解釋,但在他放上東西後旁人投來的視線又更多了些,夾雜著其它模糊複雜的情緒。對面原本就站著的老婦在接觸到亞瑟視線後抖了一下,又顫巍巍地撇過頭去,亞瑟掃了眼自己的位置,嘆了口氣。他想她是需要這個位置的。但由他走開,不會有任何人敢接受。

  這個城市的人對戰爭有多懵懂,對軍人的出現就有多驚慌,甚至到了一種無知得令人感嘆的地步。僅是一節車廂就像把一切都縮影起來,亞瑟冷眼看著對面的年輕女孩拿著手提電話撥出一通又一通內容相差無幾的通話,改變過於混亂,這裡的人也混亂地忙著交待所有事情。他的斜前方還有一群人從他一上車開始就坐立難安,在座位上聒噪不已的討論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事,不過是需要一些東西。亞瑟聽得有些好笑,在心底想。隱隱有幾個外國狗、強盜之類的隻字片語傳來,亞瑟毫無反應,依然冷冷地直挺站著,看著他們。他怎麼忍心告訴這些人,他們是靠外國狗保護的。

  營地突然來了聯繫,亞瑟口氣不大好地表示他會在十分鐘內到達。當他掛斷通話,後面的女孩又突然戳了過來。亞瑟對孩子的耐心一向比成人大點,也許是他認為他們依舊天真無邪,或是可憐他們在這背景下出生。女孩被她母親緊緊鎖在懷裡,還是禁不住好奇地探出來問:「又要發生火災了嗎?」

  亞瑟沒有馬上回答,他抬眼看向女孩的母親。女人臉上滿是尷尬,捏著女孩的臉想把她抓回來,女孩掙扎著說:「『砰』地一聲突然就會起好大的火,還有好大的聲音。爸爸跑出去看以後就沒有回來了,火災很危險嗎?」

  啊,愚蠢的急時謊言啊。亞瑟不動聲色,溫柔地笑開:「是的,很危險。」他停頓了一下,伸手拍上女孩的頭,她的母親顫抖了一下,女孩卻呵呵笑著伸長短短的小手想觸摸他。亞瑟放任自己的手指牽在女孩手裡,放柔了眼色:「不過我只是出來買點東西吃而已。」

  女孩同意似地點著頭,「我也餓了。」亞瑟失笑,女孩又問:「所以不會有火災了嗎?」

  她的母親突然屏住息,半摀著臉流下眼淚。亞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回答:「不。還會有的。」他的聲調一如他的表情毫無起伏,女孩不解地看著他,亞瑟彎腰把東西拿回手上,在列車門打開時快步走了出去。在他身後女人把孩子拉回自己懷裡,狠命抱住。列車上的人靜默,直到車門關上,又重新喧鬧起來。

  亞瑟回到營地時還是晚了點,路上他又被幾個老者糾纏住。這裡的人對外來者是那麼的排斥,他們躲在窗簾後看著擁有完全不同膚色和面貌的士兵提著槍跑過──準備去為了拯救這些毫不相干的人送死──摸著懷裡的孩子告訴他們,啊,就是這些金髮的妖怪毀掉了我們家園,你看你的父親……亞瑟眼帶嘲諷地俯視咒罵他卻又只能向他探問前線戰況的老人們。

  法蘭西斯是第一個出來迎接他的人。雖然亞瑟在看見他時眼皮跳了好幾下,還是走過去把東西甩到他手裡。「你老往我們這邊跑,沒問題嗎?」亞瑟隨口說道。

  「反正也是兩國一起出兵,無所謂。」法蘭西斯伸手拿了一塊麵包出來,旁邊亞瑟的手就拍下他肩膀,在他看過去時翻過手,把掌心朝上。法蘭西斯苦著一張臉,在亞瑟冷冽的注視下在那裡放上幾枚硬幣。他隨口閒聊:「又被纏住啦?這次是怎麼說我們的?」

  「你看見了?」亞瑟把錢揣進自己口袋裡,有點意外地回問。「還是那些吧,叫我去死,然後問我他的兒子還在嗎。」

  法蘭西斯笑了,「前線還有活著的本地人啊?」

  「給人留一點希望總是好的。」亞瑟頭也沒抬。「長官有什麼消息嗎?」

  「你鐵定很想回國。」法蘭西斯發出嘆息,「我也不想一直在這裡替不認識的人賣命。但上頭還沒撈完油水的樣子。」

  亞瑟蹙緊眉毛,「礦山開採完以後才能離開吧,在那之前我們還得應付多少次敵襲。」

  「換個角度想,你再應付個幾次,就能光榮回國了。」法蘭西斯咬了一口麵包,毫不意外聽見亞瑟咕噥一聲能回去就好。法蘭西斯笑笑,「我幫你把東西拿進去,順便跟你們隊長要點東西。」亞瑟並沒有多作挽留,法蘭西斯走了幾步,又突然想起什麼地回過頭:「對了,他醒了。」

  亞瑟頓了一下,「知道了。」他點頭,和法蘭西斯行了禮告別。

  亞瑟在門前停下腳步,想到在房間裡的人他就有些頭疼。但拖拖拉拉一向不是他的作風,亞瑟儘量極其輕微地嘆了口氣,大概是門裡的人不會聽到的程度。他提起手敲了敲門。

  沒有反應。

  亞瑟又敲了幾下。過了幾秒沉默後,他對著裡面說:「沒特別問題的話,我就開門進去了。」亞瑟再度敲了一下示意。再過一會,他便開門走進去。

  天色已經快黑了,房間卻還沒有開燈。但想到法蘭西斯說的話,如果他真的是方才醒來的話,那的確沒什麼問題了。亞瑟把佩槍拿下,擱到進門旁的小桌子上,動作熟門熟路。然後他打開了燈,床上才傳來呻吟聲。亞瑟停頓一會,把外衣脫掉後才走到床邊。

  「感覺如何?上尉。」

  一時的燈光刺激似乎太過強烈,阿爾弗雷德的手臂仍然擋在他眼睛前面,嘴裡無意識不斷發出呻吟。亞瑟站在床邊皺了下眉毛,垂手靜靜等阿爾弗雷德移開手,張開眼睛。於是阿爾弗雷德一醒來就看見那雙他從第一次見面就無法克制大笑的眉毛,阿爾弗雷德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顫抖了:「噢,還可以。拜託你千萬別在我面前低著頭,亞瑟。你的眉……」他的聲音的確顫抖又帶著長期未進水的乾澀,阿爾弗雷德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喉嚨乾癢,帶著火辣辣的疼痛。

  亞瑟遞上一杯水,顧及到喉嚨,阿爾弗雷德喝得很慢,好不容易水杯見底,他也懶得再接續剛才的話。只是再看過去時亞瑟就的確端正站著,有時他都覺得這人細心並且固執得不可思議。「你下午出去啦?」阿爾弗雷德隨意找著話題。

  「去補充一些後援。」亞瑟頷首,他打量一會阿爾弗雷德,很快又移開視線:「還需要水嗎?或是食物。」

  阿爾弗雷德搖頭,「我睡太久了,現在想起來活動。」阿爾弗雷德對亞瑟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扶我吧。」

  亞瑟不置可否,仍然站著看他。

  「我不是貴客嗎?」阿爾弗雷德說。

  「是,麻煩的貴客。」亞瑟彎下身來,讓阿爾弗雷德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攙著他讓他站起來。「你這身衣服在外面出現有點麻煩,就在營地逛,可以嗎?」

  阿爾弗雷德仔細琢磨著亞瑟冰冷的語調,「你有打算給我說不的意思嗎?」

  亞瑟沉默盯著他笑著的眼睛,坦白:「沒有。」

  阿爾弗雷德聳聳肩,表示隨便他安排。作為一個寄宿的傷患他似乎沒有什麼立場做出太多要求,即使眼前的人表面上看起來對他是那麼耐心的順從著。阿爾弗雷德被亞瑟攙著下床,一出了房間亞瑟卻又立刻放開他,阿爾弗雷德看過去,青年筆挺地對著遠處的人敬禮,阿爾弗雷德凝神看了會,若無其事地摀著傷口站在旁邊。

  那人愈來愈近,到他終於走過來站到他們兩個面前時,亞瑟把手放下,臉上的表情瞬間充滿了阿爾弗雷德熟悉卻未曾理解過的生動冷漠。「法蘭西斯。」亞瑟說,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耐,「你怎麼還在。」

  聽到這話,阿爾弗雷德打量一會法蘭西斯身上的軍服。法蘭西斯正好轉過頭來,彷彿明白他的視線一般的精準,阿爾弗雷德被他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睛看得不自在,回頭去看亞瑟。「合作國的隊長。」亞瑟解釋。阿爾弗雷德了然地點頭,對面的法蘭西斯帶著玩味的笑容。

  「既然他都在了,那我在也沒有什麼問題吧。」法蘭西斯說,明顯無視於亞瑟不大好的臉色。他親暱地湊上阿爾弗雷德身旁,「居然不記得我了,上尉。真令人難過。」

  阿爾弗雷德笑容依舊。「不,我當然記得你。」

  法蘭西斯眨眼,「休息得還行嗎?如果這死蠢哪裡沒照顧周全,隨時和我說。」

  「法蘭西斯。」

  法蘭西斯沒有理會亞瑟冷冰冰的提醒,自顧自地搭上阿爾弗雷德的肩膀,狀似熱情。「跟我講就等於和他的上司打小報告。」

  「啊啊,軍階高一級壓死人。」阿爾弗雷德看著他張狂衣服上的徽章,笑著回答。

  法蘭西斯眨了眨眼,「你應該同樣有很深刻的體會吧,上尉。」意有所指地將眼神從阿爾弗雷德身上移到亞瑟,前者更大笑起來,亞瑟只是又冷瞪了他一眼。法蘭西斯聳肩。「我和亞瑟……在軍校時還算是有點緣分。」

  亞瑟張開嘴,卻依然沒有說話。

  阿爾弗雷德看在眼裡,把法蘭西斯擱在他肩上的手揮開。「你想為好友出頭?」

  法蘭西斯訕訕收回了手。「當然不。」

  他走後亞瑟領著阿爾弗雷德在營地走了幾趟。原先亞瑟的本意只是讓他出來在空地裡繞圈走路,畢竟以阿爾弗雷德的散步法來說把營地當觀光景點來走實在太不妥當。但阿爾弗雷德並不妥協,亞瑟原先放柔了的語氣也漸漸變得跟平時,或是更差一點的冷言冷語,卻沒想到換來阿爾弗雷德一個響指:「這才像你嘛!」亞瑟被堵得臉色發青,罪魁禍首依然怡然自得地要求他繼續帶路。

  見鬼的阿爾弗雷德會不知道他的出現對他們而言是多噁心的一件事。亞瑟想,並且用更加婉轉的語氣說。阿爾弗雷德捏緊他的手臂,「不對哦,這裡所有的人都為我的到來而歡欣鼓舞。只有你一個人自我意識。」

  「自我意識?我很高興你還知道這個詞。」亞瑟拍開他的手。「作為一個增派來的指揮官,你的出現方式從一開始就大有問題。」

  阿爾弗雷德摸摸鼻子,「我這不是想秘密抵達嘛。」

  「所以混在一大群未經規劃、訓練不足的傘兵裡?」亞瑟說,在阿爾弗雷德有點變了的表情下又答道:「對於你們的驕傲,我很疑惑而已。上尉。」他的語氣是那樣有禮拘謹,又令人作嘔。阿爾弗雷德想,然後面帶微笑。

  「你說的對極了。亞瑟。」他說。連軍階都不提。

  亞瑟的表情出現了一點鬆動,阿爾弗雷德沒有錯過那一瞬間的崩毀,他滿意地把亞瑟拉近自己。「請放開……!」亞瑟有些驚慌,但仍然壓低了聲音地說。阿爾弗雷德對他的變化更加高興,按著他的後腦把人壓向自己懷裡。亞瑟有些顫抖,但他們都知道那不是因為該死的畏懼。

  阿爾弗雷德細瞇起眼睛,周遭的人似乎仍被剛才發生的那一幕所震驚,空氣安靜得不可思議,緊繃異常。「如果不是因為你們糾纏個不停,我怎麼可能會在這裡。是不是,亞瑟?」他不想升校官,那不代表他沒有相應的實力。阿爾弗雷德對他一出現、報上名號開始這裡的人表現出的敬畏滿意極了,但唯獨被他按著的青年自始至終黯淡著眼眸。

  法蘭西斯還在營地裡,他和幾個亞瑟國家的人在一旁閒聊。阿爾弗雷德很輕易地可以知道他是從哪裡投來驚訝的視線,阿爾弗雷德看向他,揚起下巴,表情就跟從別人手上奪去玩具的孩子一般開心。

  「噢,別擔心,」阿爾弗雷德對懷裡的人開始有點憐惜,「別再抖了。在自己國家面前的人被辦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早就知道你是什麼人。」

  亞瑟抬起頭來,對上阿爾弗雷德的眼睛。啊,他們說的自由的天空藍。當然他不會懷抱那種愚蠢的美夢,亞瑟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就被捉著下巴拉過去,阿爾弗雷德的唇狠命印下去。誰會去期待浪漫的擁吻,亞瑟的嘴唇被啃咬得疼,又覺得麻木不已。

  就阿爾弗雷德國家的立場來說,這個救援──或許該說是攪混水──的決定下得太慢,時機也過於古怪。亞瑟與法蘭西斯雙方國家都尚未表現出明顯的疲態,卻在此時被告知聯軍的指揮權交由另一個聯合……那啥,這中間的利害關係有點過於混亂。法蘭西斯在一次夜晚來到亞瑟的夜宿處,身上帶有明顯的縱慾後特有的風情,這在軍隊裡太過正常,亞瑟馬上忽視,何況他也有過幾個衝動的夜晚。但法蘭西斯湊上來急切的動作讓人驚懼,亞瑟在他動手準備扒掉他褲子時一把將法蘭西斯踢飛,他的好友滾在牆角蜷縮著,才緩慢爬起來,眼神混沌的清明。「亞瑟,他們要來了。」

  ──誰要來了。亞瑟腦海在那一瞬彷彿突然閃過某種東西,在他注意到時卻已經抓不住了。法蘭西斯再度靠了過來,亞瑟警戒地往後退,他先對剛才的混亂表示了歉意。「上頭發了話,我們這邊三號到七號都要給從大陸過來的人。」法蘭西斯問:「你接到通知了嗎?」

  亞瑟還沒回答,外面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進來的士兵明顯對於屋內以及兩人衣衫的凌亂有點錯愕,但馬上又恢復清明臉色。亞瑟並沒有錯過他促狹的笑意,只是仍然維持著那張臉,在彙報下慢慢整理自己的儀容。

  士兵走後法蘭西斯在桌子前坐下。「二十一號礦坑是我們的?」

  「是『我們的』。」亞瑟糾正他。

  「連在口頭上佔點便宜都不行嗎?但無論如何都無所謂了,你們也把它送給了大陸。」法蘭西斯沉吟一會,「啊,金雞母也拱手讓人了,那我們現在在這裡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那和我們並沒有關係。」亞瑟倒了一杯茶,這種紛亂的夜晚他習慣一杯熱茶。亞瑟揉了揉脖子,拿起被擱置到旁邊的刺繡。「只要戰鬥就行了。」

  「是,而我絕對不會告訴你我認為這畫面過於衝突。」法蘭西斯說,然後完美地躲開了亞瑟的攻擊。「明天會先用影像通話和大陸的指揮官聯絡,代表是我和你,記得到會議室。」

  「你一向沒有提醒我要準時的立場。」亞瑟瞪過去,「大陸的『指揮官』?」他沒有錯過重點。

  法蘭西斯沒有再回話。在他離去很久以後,亞瑟看著杯裡騰騰上昇著的熱氣,迷茫間都覺得耳邊還重覆著剛才的所有對話。

  當他們和新指揮官見面時,僅是透過螢幕亞瑟就感受到令人難以忍受的惡寒和輕蔑。亞瑟盡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平和一點,而他回話中不經意透出的壓抑讓螢幕另一頭的阿爾弗雷德大笑不止。休息時間亞瑟拿起他為新指揮官準備的地理資料,把它們狠砸到牆上。法蘭西斯撿起來,重新塞回亞瑟手裡,「你不會期望他真的會收下這種東西吧。」法蘭西斯的語氣很輕快,而亞瑟認為他已經無法接受任何的玩笑。

  「如果是我的話也許會?」亞瑟面色平淡,「剛才的四十分鐘他令人作嘔的眼睛沒有離開過我。」

  「也許他只是很欣賞你的冷靜。」法蘭西斯開解。亞瑟瞪了過來,法蘭西斯咳一聲撇頭過去。「噢,他的眼睛真美。」

  「他媽的美。」亞瑟說,極力壓下鼓躁的情緒,重新在位置上坐定。

  然後阿爾弗雷德問,你叫什麼名字?

  ──亞瑟.柯克蘭。軍階是少校。

  ──你們的連長呢?

  ──他指派我來出席,上尉。

  ──哦,我喜歡你的語氣。亞瑟。

  ──謝謝,上尉。

  ──我過去以後,就你照顧我吧。

  ──你說的是請我照顧你嗎,上尉。

  ──哈哈。當然不是。

  法蘭西斯覺得這氣氛真是詭異透頂,其中一部份的原因是它令人不舒服的因素所在太過於明顯,意圖過於張揚。亞瑟翻動著資料的手幾乎要將那可憐的紙製品再次撕毀,法蘭西斯伸手碰上他的手背安撫,這個動作本該很小,上尉卻說:「鬆開你的手。」

  他和亞瑟的視線同時投過去螢幕上,亞瑟推開椅子站起來,死盯著阿爾弗雷德。法蘭西斯也站起來,把手按在他肩膀上:「把你的手從佩槍上拿開。」他說,他另一手扣在亞瑟手腕上。

  亞瑟在之後被長官傳喚過去單獨談話,從下午一直持續到深夜,就算將耳朵貼在門板上也只能聽到細細碎碎細語的冗長談話。當亞瑟終於走出來的時候,旁邊的人站過來,「少校。」他說,非常禮貌。亞瑟認得他,長官的另一個副手。亞瑟沒有嘆氣,表情並無一絲波瀾,他伸手將自己的徽章拆卸下來,放在他攤開的掌心上。

  「我已經不是少校了。長官。」亞瑟說。

  那人震動。在亞瑟未經行禮就離開的背影上游移一會,說:「你的新軍服會在三天內送到。」

  亞瑟停下腳步。「我會在三天內搬出個人房間,也不用幫我準備新的軍服。」亞瑟轉過身去,淡漠無波,沒有人會看清他握得發顫的手。「我還留著舊的。長官。」

  「……少校。」

  這次亞瑟再也沒有回答那人。

  阿爾弗雷德將他喚醒過來,亞瑟才發現自己昏厥過後已經被他帶回房間。亞瑟試圖釐清原先發生了什麼事,阿爾弗雷德在營區、在所有人面前把他壓在懷裡,然後他抬起頭,阿爾弗雷德朝他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在他耳邊低語:「少校,我喜歡這計謀。」接著阿爾弗雷德吻了他。

  亞瑟怔住,轉過去對上阿爾弗雷德大大的笑臉,他的手裡正玩轉著一把槍。

  「出門前,你明明把佩槍放在桌上了。」阿爾弗雷德語氣輕柔,「在我面前你也脫下了外衣,一如我的要求。我完全看不出來你的身上還有哪裡可以藏匿武器。除了你可愛的縫紉針?」阿爾弗雷德說,對自己這個笑話非常支持地大笑。

  當阿爾弗雷德摟著他,沉浸於在所有人面前毀壞他的喜悅裡,亞瑟輕輕抽出它。他仰起頭,和阿爾弗雷德四目交接,阿爾弗雷德的眼睛是在硝煙中過分顯眼而令人生羨的顏色。亞瑟看得想吐。於是他突然覺得他即將做的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他抽動嘴角,但他不能笑,他必須保持如常。阿爾弗雷德卻突然彎下腰,也許他是想吻他,亞瑟欣喜若狂地想。在阿爾弗雷德的嘴唇那麼貼近他的時候,他終於露出了笑容。

  阿爾弗雷德的動作卻比他更快。

  亞瑟還來不及對他那句話做出反應,阿爾弗雷德從底下迅速抽開他的槍扔到地上,另一手往他後頸一刀。

  「那是你的佩槍。」亞瑟神色自若。「你沒有上保險。」

  阿爾弗雷德挑起眉毛,笑得更歡。「還好我沒裝彈藥。」

  「是嗎。」亞瑟冷漠短促地回答。僅為回答而回答。他面無表情地與阿爾弗雷德直直對上,語調是那麼平靜,好像他還跟平常一樣。

  他一直就跟平常一樣。阿爾弗雷德想。

  「來吧,讓我們做點跟平常一樣的事。」阿爾弗雷德爬上床,讓亞瑟重新仰躺下去。「你害我的槍硬得不得了。」阿爾弗雷德富有暗示性地說,當然亞瑟只是一如往常地沉默躺著,眼神毫無情緒地盯著天花板。阿爾弗雷德感嘆著:「看看你,就像個毫無反應的屍體。」

  阿爾弗雷德俯下身去解開他的扣子,「而我喜歡。」他說得極其寵溺,在亞瑟敞開的胸膛上咬著,一口又一口。「你的汗味還是該死的這麼香甜,亞瑟。告訴我,是誰要你這麼做的?」

  亞瑟的腹部被阿爾弗雷德跨坐著,被壓迫的感覺使他從喉間悶出呻吟。「是我這麼做的。」

  「嗯?」阿爾弗雷德輕鬆笑著,「甜心,告訴我原因。」他說得彷若情人間的玩鬧密語,十指在亞瑟身體上翻飛跳動著,最後一點一點爬行上他蒼白而曝露著青筋的脖頸。

  亞瑟逐漸感受到那上頭被加上來的重量,阿爾弗雷德的身體愈來愈往下壓。亞瑟的身體猛然一顫,他的手反應性地往上跳動,卻在碰觸到阿爾弗雷德前被硬生生收了回去。阿爾弗雷德的聲音還在不斷重覆著,告訴我吧告訴我吧告訴我吧告訴我吧,也許那是蠱惑的,但上當的絕不是亞瑟。

  「戰爭馬上就會結束。」阿爾弗雷德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逐漸在遠去,「你們比我們預期撐得還久,我實在很驚訝這看上去一無是處的聯軍真有辦法拿來作牽制消耗的成效還不錯。亞瑟,只要你安靜待著,戰爭明明馬上就會結束。因為我立刻就會參與戰場。」

  「──火……災……」

  「什麼?」阿爾弗雷德有些訝異,「我聽不清你在說些什麼。」他又更下壓了點,想更貼近亞瑟。在他身下的人發出痛苦沙啞的掙扎聲,阿爾弗雷德掐著他的指節逐漸泛白。「嘿,別這麼固執,我還是對你抱點期待的。這麼輕易就能用這罪名把你連同你的國家一起解決也太無趣了。告訴我吧,是誰要你這麼做的。」阿爾弗雷德近乎撒嬌地要求道。

  那語氣讓亞瑟在模糊的意識裡想笑,就算他明明什麼也聽不清了。他突然想到某個拉著他的小小身影,然後是在陰沉幽暗的房間裡一盞營造氣氛用的煤油燈。

  ──柯克蘭,這個任務只能交給你了。

  阿爾弗雷德看亞瑟突然開始急促喘息,嘴巴彷彿到極限一般地大張著,自嘴角處不斷流出唾液黏膩沾濕他的手指。「你終於願意開口了?」阿爾弗雷德驚喜異常,稍稍鬆開了手。

  亞瑟的意識短時間內仍無法清明,他一察覺壓力消失了點便瘋狂揮舞著手往坐在身上的人猛抓,揪緊阿爾弗雷德的衣領把他狠拉到自己面前。阿爾弗雷德看著他失焦的眼睛,覺得事情不大對勁,但亞瑟就像搶白一樣急促猛烈,生怕錯過什麼地狂喊著:「是我!是我……咳!咳咳、咳……是我要殺你!是我!……咳……呃!」

  亞瑟感到脖子和身體上的重量瞬間又回來了,甚至比之前更讓人難以呼吸。他看不清阿爾弗雷德發紅著眼的樣子,隱約間感受到狂絕的氣氛,但他終於說出了口。

  他想,帶著異常的欣喜,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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